安以动之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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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第十五章说:“浊而静之徐清,安以动之徐生。”“佛家说‘无生’,道家标榜‘长生’,耶稣基督则用‘永生’,但都是形容生命另一重意义的生生不已。只是在老子,他却用了一个‘徐生’来表达”(南怀瑾:《老子他说》,第226页)。陈鼓应的《老子注释及评介》中,老子的原文同上,他的注释是:“谁能在动荡中安静下来而慢慢地澄清?谁能在安定中变动起来而慢慢地趋进?”(第122页) 什么是“动之徐生”的修道功夫?“从容”便是。作人做事,且慢一拍。人生的机会并不像急流般的尼亚加拉瀑布那样倾泻而下,而是如涓涓泉水般缓慢淌出一点一滴。态度上的成熟,是一种思想品质,仿佛酿制葡萄酒一样,必须置于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空间,数十年后才会变得醇香醉人。 “徐生”的生活态度,是建立在心平气和之上的。然而,我们却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这样一片土地上:匆忙的行动是所有事物的标志。“举世多从忙里错”,普通人的生活很难心安: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抅,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庄子·齐物论第二》)。 人们睡眠时心神烦乱,醒来后四体不安;与接触的人周旋,整日里勾心斗角。有的疏怠迟缓,有的高深莫测,有的辞慎语谨。小的惧怕,令人惴惴不安;大的惊恐,令人失魂落魄。他们出口像利箭快疾而又尖刻,就是说,是与非都由此而产生;他们将心思存留心底如誓约一样慎重,就是说,持守胸臆,坐待胜机。这种心斗对身心的摧残,使他们犹如秋冬的草木,说明他们日益消毁;他们沉缅于所从事的各种事情而无法回头;他们心灵闭塞好像密封,说明他们衰老颓败,作茧自缚;他们灰心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一点阳气了。 人生处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好可怜啊!“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这种不能自主的被动人生,是庄子所厌弃的。他给因不能自由生活所引起的种种人生困境起了一个名字,叫“天刑”。他的正面主张,是“乘物以游心”(《人间世》),即顺应自然律,保持心灵的自由。 在《德充符》中,庄子讲了一个“兀者叔山无趾见孔子”的故事:鲁国有一个残疾人,少了两条腿,名叫“叔山无趾”。他用膝盖走路去见孔子。孔子说:你看你做人不小心,受伤变成了这样;现在来看我,来不及了。无趾说,我年青时不懂事,随便轻用自己的身体,就把两条腿玩掉了。但我虽然没有腿,我今天来,看见有个人的两条腿还没有玩掉。我为什么来呢?就为了保全你这两条腿不要被玩掉。“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无趾对孔子非常失望,名满天下的孔子原来不过如此。他后来对老聃说:“孔子离‘至人’的境界岂不是太远?何以不厌其烦地教诲弟子修德务学?而且,他还不遗余力地追逐奇异怪诞、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声。难道他不知道‘至人’是把名誉道德这些东西看作人生的枷锁的么?”老聃回答:你为什么不就此让孔丘明白 “死”与“生”、“可”与“不可”本是同条共贯、无所区别的呢?这样他不就解开了身上的名缰利锁吗?然而,无趾的回答,当然也是庄子的想法,却出人意料:“天刑之,安可解?”意即追名逐利,企图建立不朽事功,是人与生俱来的桎梏与刑罚,怎么可能解掉呢? 历史上的孔子的确是非常入世的,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这与庄子口中说出的叔山无趾与老聃的人生态度是恰好相反的。庄子认为,孔子不能体现无为之道而有为,不能解脱名声的束缚,因而受到上天的惩罚。倒是郭象在注庄子时为孔子说了好话:“今仲尼非不冥也。顾自然之理,行则影从,言则响随。夫顺物则名迹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非为名则至矣,而终不免乎名,则孰能解之哉!”圣人本身也是顺物而自然的,顺物也就会有“名”,并非为“名”而行。所以,郭象认为孔子已体现无为之道,甘愿接受天刑(束缚桎梏),表面上虽有受天刑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并不会有受天刑的痛苦。 孔子的圣人境界,我们可以容后再叙。我们在此肯定“动之徐生”,实际上是赞赏一种充满悟性的平和心,借此可以实实在在地清楚看待这个世界,并从中得到乐趣。有了这样一种心态,我们就会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成为它的奴隶。 幸福意味着安宁,身体的安宁和思想的安宁。这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情形,一种与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和谐共处的情形,一种与一个人的生活目的相符合的情形。这种安宁并不是要人不去进取,而是要人以一种自然、有效的方式释放自身的潜能。
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学副教授﹔ 联系方式﹕yhu@vip.sina.com 相关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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