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解裁员之痛

    印度塔塔钢铁公司（Tata Steel）曾面临一个严重的棘手问题，一个在它之前和它之后的许多公司都曾面临过的问题：大规模裁员。处理得当的话，不但能够大大提升公司的竞争力，前雇员还能找到更有用武之地的职业，并到处宣扬你是一家如何公平、可敬的企业。但如果处理不好，不但会流失优秀人才，导致公司生产率下降，还会被媒体、政客及整个社会唾骂成一个没有良心和贪婪无度的东西。塔塔钢铁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决定采取一种全新的公司瘦身计划，它为当今的企业领导者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人们不禁会猜想，此举是否给它带来了多方面的回报。多年以后，塔塔集团（Tata Group）在一些国际交易中之所以能够顺利得到政府和工会的批准也许正是得益于此，例如它收购泰特莱茶叶公司（Tetley Tea）、康力斯钢铁公司（Corus Steel）以及捷豹路虎集团（Jaguar Rover Group）的交易。它是如何做到的呢？ ——V.H.

    J.J.·伊拉尼（J.J. Irani）和工会谈判代表一起走进位于一个钢铁厂的会议室，他们要在这里召开季度例会，但他知道这将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例会。他将要讨论一个非常糟糕的议题，一个与会人员此前从未听说过的议题。会议地点位于印度贾姆谢德布尔市（Jamshedpur） ——塔塔钢铁公司建设的一个企业城 ——塔塔钢铁公司的工厂，它是一个杂乱扩张、锈迹斑斑、烟雾弥漫的古老的工厂。时间是1993年，会议议题是将有部分员工失业。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在塔塔钢铁公司从来没有人失业过，它存在的目的就是要为人们提供工作。一个人一旦进入塔塔集团，他的工作就有了保障，连续工作25年以上者，还能得到子女在那里工作的保障。这不仅仅是终身雇佣制，而是永久雇佣制。

    当然，这一切必须结束，伊拉尼现在必须向人们解释结束这一切的理由。他刚开始讲话，一位工会谈判代表就站起来大喊：“你这是在砸孩子们的饭碗！”伊拉尼回应道：“你担心你子女的饭碗，但我所担心的是咱们自己的饭碗。如果不做出改变，我们谁都保不住饭碗。”

    他现在回忆说，要告知人们我们面临着怎样严峻的现实是一场艰难的斗争，但那次会议是一个转折点：“我向大家传递了问题有多么严重的信息。”

    塔塔钢铁公司效率低下的根本问题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的严重程度却超乎想象。公司被迫采取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大胆方案，它事实上看起来极度疯狂，甚至有些丧失理性。得知这一消息后，一位印度实业家在给伊拉尼的便条中写道：“你要么是钱多了烧得慌，要么是脑子不好使。”但事实证明伊拉尼的方案是整个劳资关系和公司文化史中最杰出的决策之一。

    1991年之前的40年间，跟世界其他大型钢铁企业相比，塔塔钢铁极度缺乏竞争力。这一点并不要紧，因为印度封闭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把外国竞争者挡在了本国市场之外，国内竞争者（包括塔塔钢铁）都处于政府的严格控制之下。在这种与世隔绝的体制下，无效率是美德，有效率才是罪恶。按照政府的要求，像塔塔钢铁这种大型企业的主要职责是解决就业问题，雇佣人员越多越好。成本不是企业需要操心的问题，因为政府的计划人员会确保公司能够卖出它生产的所有产品。当然，公司每年的钢铁产量也都是由政府事先规定好的。正因为如此，效率才是罪恶的事情。超过规定产量进行生产是非法的，公司将受到起诉。

    不管怎样，没有人想要离经叛道。伊拉尼解释说：“政府告诉我们生产什么、生产多少、销售何人、定价几多。我们的工资支出通过政府的钢铁产品定价都能得到补偿。如果政府部门的人想要公司给他的三亲六故安排一个工作，塔塔钢铁基本上都会照办。”因此他说：“我们没有进行现代化的动力。”

    1991年印度最终被迫要面对自己的经济现实，这一切随之发生了改变。整个20世纪80年代世界其他国家持续繁荣增长，社会主义国家最终一个接一个地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而印度国民经济却摇摇欲坠，国民忍饥挨饿。1991年年初印度发生国际收支危机，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求助，之后印度政府启动了从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向资本主义转变的激进变革计划。这意味着放松管制、私有化以及对外开放。塔塔钢铁所面临的激励因素不仅仅是发生了改变那么简单，而是发生了骤然逆转。

    现在，塔塔钢铁要与全世界最优秀的钢铁企业竞争，它必须大幅提高效率，而且动作要快。现有的设备和生产流程都很老旧。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员工，它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查明了员工总数（大约78,000人）。其中包括大约3,000名秘书和办公室勤杂人员。会计部门有32名专职司机、保安人员和杂工。公司有一个生产油漆的部门和一个制冰部门，还有一家乳制品加工厂。这些可不是一家高效和有竞争力的现代钢铁企业所应该具有的特征。

    塔塔钢铁每年人均钢铁产量为100吨左右，而一个高效生产者，如美国查普洛钢铁公司（Chaparral Steel）的这一数字为1,000吨左右。当然，印度的人力成本较低，但也没有低到这份儿上。

    塔塔钢铁公司面临着一个严重的棘手问题，一个在它之前和它之后的许多公司都曾面临过的问题：大规模裁员。处理得当的话，不但能够大大提升公司的竞争力，前雇员还能找到更有用武之地的职业，并到处宣扬你是一家如何公平、可敬的企业。但如果处理不好，不但会流失优秀人才，导致公司生产率下降，还会被媒体、政客及整个社会唾骂成一个没有良心和贪婪无度的东西。要处理这样的问题，对谁而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塔塔钢铁的独特情况决定了这一问题在它这里尤其困难。

    最大的挑战是规模庞大的塔塔企业在印度社会中扮演着不同寻常的角色。塔塔集团的天才创始人詹姆谢特吉·纳萨万吉·塔塔（Jamsetji Nusserwanji Tata，又叫J.N. Tata）是一位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他希望印度实现繁荣、和平并摆脱英国统治。他信奉拜火教，接替他掌管公司的后嗣们直到今天仍然信奉该教。拜火教的建教理念是人生应致力于慈善和正义事业。曾经学习成为拜火教的牧师的J.N.·塔塔从职业生涯一开始，所追求的目标就远远不限于获取利润。

    1868年，J.N.·塔塔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之后通过纺织品制造业发家致富。J.N.·塔塔后来制定了一项长期计划，立志要通过自己的家族影响印度的未来。他不断扩展业务范围，把触角延伸到多个领域，并于1892年筹建了一个慈善信托 ——塔塔高等教育基金会（J.N. Tata Endowment for Higher Education）。之后塔塔慈善事业迅速扩张，不计其数，涉及领域包括医药、科学、教育、艺术、体育等等，影响了千百万印度人的生活。J.N.·塔塔跟他所有的继任者一样，大部分财富都捐给了各种慈善基金会，如今各种信托拥有塔塔集团三分之二左右的所有权。该公司非常具有竞争力，但是正如前执行董事阿兰·罗斯林（Alan Rosling）所说，“我们努力挣钱，目的只是为了让所有者向外捐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