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或者“毁掉”艺术家的最佳方式

    每年高考报名期间，中央美院门口都会出现一道奇异的风景：一条颇宽的马路被大大小小的面包车塞得严严实实，车身上布满了“美术教育，培养出众多知名艺术家”之类的条幅；表情惶惶的家长飞速穿梭在各个打广告、发传单的摊位中，后面跟着那些木讷、一脸倦容的孩子；也有打扮得很张扬个性，看似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认真地打量每家机构……我在校门对面的画材店买纸张，望着眼前一片熙熙攘攘，不禁一怔。满眼所见，尽是被从事艺术行业之美好前景误导的过度兴奋。

    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目前已成为一个分工明确的行业链条，其中充斥着雄心勃勃的“星探”、操盘手、投机者，无不希望尽早“包装”，把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就能打造成未来的市场明星。这样的大环境，对本应更单纯付诸理想，循序渐进的艺术创作者造成很多干扰。过分“聪明”的创作者，会花太多时间效仿市场里“成功”的艺术家，过早参与市场、社交，“混圈子”，明明具有相当的艺术潜力，却在自身艺术修养和做人质地都不够坚固的时候就选错了定位，反而缩短了艺术生命。这在艺术家的养成上，很多时候是致命、不可挽回的。

    院校、机构、自由且负责的批评家，本应是“造材”的角色，应该是成就艺术家的最重要力量。不得不说，到现在为止，大多数艺术市场里的明星确实是优秀的艺术院校培养出来的，全球都是，但本质区别是，西方的艺术市场明星一定都先经历过了几年时间严肃批评家们褒褒贬贬的轰炸，美术馆策展人、机构学者的详细研究，才到达符合市场运作的阶段。学术链条上的一系列奠基和批评造成的不断反思是艺术家可以不断新陈代谢，保持创造力的前提。

    很多时候我会惊讶于在国外美术馆、公共艺术机构或艺术院校图书馆，许多做着基础工作的年轻人学历都非常高。他们有着严谨扎实的知识结构，既能解答相当专业的问题，也为求知的公众带来非常周到的服务。比如，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高级导览甚至有博士毕业生，他们对作品的熟悉程度、文化历史综合讲解能力之高令人惊讶，还会告诉你在哪家图书馆或其他地方能找到相关题材的资料。反过来，中国无奈的现实是，国人整体的文化素养还有待提高，公众是这样，艺术市场的介入者更是。在没有扎实的当代文化积淀，金钱介入过早，职业操守难以被约束的大环境里，培养艺术家，就好比非要在恶劣的环境里种树，还拔苗助长，不负责长期维护。

    藏家们也常问我，我该如何自学？回学校去上学的可能性不大，画廊展出的作品都是好的吗？画廊是怎么选艺术家的？跟美院标准一样吗？现在国内院校出来的年轻“艺术家”，作品价格比较便宜，作为投资能买吗？我永远回答，“宁可5年后他的价格涨了10倍再买，也要等。先等他在这行业坚持得了5年再考虑。”

    西方社会的艺术市场体系成型，运作机制成熟，一名新人想要跻身这个行业，需要相当时间的打磨。不到35岁的年轻艺术家找不到画廊正式签约代理是很正常的，大部分都需要选择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慢慢做自己的艺术。近几年我听到来中国考察的外国同行以及画廊商说的最多的，就是“中国真不可思议！有这么多艺术家，有这么多画廊！”这真是一个让人听起来感受很复杂的评价，一方面代表中国的整体经济和大环境发展方向是好的，社会文化结构在改良，文化艺术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行业。但同时我也听到了他们的潜台词“中国的艺术家、画廊的标准是什么？筛选机构和创作者的市场机制是什么？”多并不代表好。

    对于一个健康的艺术生态系统，商业画廊应该是一块重要的基石。不同历史、风格品味、长远愿景的画廊应该形成良性的竞争，共同丰富艺术世界的多彩，也一起维护艺术品的价值体系。风光的酒会、写满名人精英的客户名单、头顶光环的艺术明星侃侃而谈……所有这些背后，是长期而艰辛的工作。画廊既需要坚定的理想主义，为艺术家服务，又需要专业度极高的商业操作，为客户服务。没有突如其来、一夜造就的大师，很多艺术家的成败取决于有没有选择与合格的画廊，以正确的方式合作。

    我很不客气地问过许多三五年时间价格就从几万块变成上百万，甚至几百万的年轻艺术家同样一个问题，“你们感谢画廊么？画廊究竟做了多少工作？”，以及“你们有多相信自己的作品？”，言外之意就是你觉得自己值这个价钱吗？对自己能走多远有信心与否。大致艺术家们有两种类型的回答，一种低调的表示自信满满，不说自己，开始聊一大堆成功艺术家案例，以及自己对艺术市场明星的佩服，早晚还是得自己做自己的全盘计划。另一种表示确实现在很累，很多不该自己做的事也无奈要做，找到职业、值得信任的画廊太难，短时间价格高让自己很担忧，作品怎么突破是第一位的。同时，这类艺术家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多被好的批评家、鉴赏家和艺博会了解到自己。我会尽可能帮助这类朋友。而对第一类，我只能祝他好运。

    今年各地的艺博会层出不穷，大大小小，似乎每个月都没停过。尤其上海在当代艺术方面的各种类型艺博会接连不断，口碑也很是好，有精准定位开创新类型作品市场的，有引进国际大牌机构做学术标杆的，也有时尚跨界目标瞅准新消费群的。艺术品销售确实某种程度上也有集群效应，过去一年的趋势似乎显示——不仅画廊展览、拍卖会要扎堆，艺术家要扎堆参加艺博会进攻市场，连艺博会这种商业模式都要扎堆了。其实这是个好现象，国际上近几年也是迅速成型了几个非常好的艺博会品牌，各家定位明确，作品筛选严格，服务优良，艺术家可以享受更多元化的市场机会，各自总结找到自己的差异化优劣势；藏家扩大信息量，接收到开放公平的信息；城市的文化部门也鼓励支持当代文化的自由发展；公众更是乐意参与生动有趣的艺术活动，一举多得。

    但回到中国本土现实中的根本问题是，参加艺博会的毕竟还是各种画廊和艺术家，好的艺博会品牌是筛选优秀机构，为艺术家加分的，但如果绝大多数画廊的市场化运作就不够专业严谨，没有规范，艺术家本身作品质量差，艺博会只能一再降低参展标准，反而会伤害参展者的形象，形成恶性循环。

    我想对很多年轻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说，“你知道其实你很幸运吗？”太多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胃口都被前几年市场的疯狂和从此不能倒下的拍卖价格神话喂得太大了。

    英国广告大亨兼收藏家萨奇的运作方式——用广告手段操盘艺术家、拍卖行与各大媒体及艺术机构“里应外合”制造艺术明星，无疑急速改变了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艺术市场运作模式，也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中的价格泡沫。所幸西方艺术市场的历史够长，艺术史有序，学术理论支撑扎实。西方艺术品又具有全球市场，有足够多的全球富豪以充足的资本，在相对长的时间线上消化掉一些风险，轮流接盘，共同持续地玩这盘游戏。可惜中国当代艺术界能够承受如此全球市场标准的艺术家可以说没有，或许再过二十年会有。非要在还没有被艺术史挖掘、检验的稚嫩作品里去制造大师，靠资本左右普世的审美，一定是会被历史的逻辑驳回的。拍卖场可以是向时间和典范致敬的礼堂，也可以是前天奇迹般风光，今天沦落成笑话的闹剧。

    最近十年来的艺术实践已经触及到艺术可以探讨的所有问题，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体制……几乎没有不被当代艺术介入的话题。在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艺术形式颠覆后，要寻找具有戏剧性或爆炸效果的原创性艺术，极度艰难，艺术家适应新技术和新观念的能力都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

    “艺术史就是一声不响的大规模淘汰”。这话一点都不错。当代人正在愈发严重地陷入高度信息化时代所带来的弊端——视听混乱，困惑，无法独立思考和做价值判断，尤其在专业化强的领域。时间是最能成就和摧毁艺术与艺术家的东西。鉴赏艺术是有标准的，但是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标准，是一个复杂的体系。艺术家，艺术行业的人士，艺术品的买家、收藏家，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享受学习艺术过程中的真正的乐趣吧。（财富中文网）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