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土穆的繁荣
尽管达尔富尔正在遭受战乱和美国的制裁,苏丹的首都仍然一片繁荣:一家五星级饭店正在筹划开张,石油带来的经济利益源源不断,中国人无处不在 作者:Vivienne Walt 去年年末,亚当•易布拉欣•阿里(Adam Ibrahim Ali)和他两个十几岁大的儿子逃离了他们位于达尔富尔那个惨遭蹂躏的村庄,搭乘卡车,之后在酷热的沙漠烈日下步行了好几天,前往苏丹首都喀土穆。到达这座位于尼罗河畔、尘土弥漫的城市后,阿里在尼罗河岸上建造了一座小小的泥土房屋,将自己最宝贵的财产─一个小型的晶体管收音机挂了起来。他从苏丹西部经历了四年战争的地区的一个小镇逃了出来,这在经济上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白天高达 45 摄氏度,夜晚会变得舒适一些,因此阿里和他的儿子们在晚上制作砖坯,在小屋旁的砖窑里烘烤,然后在炙热的下午出售。好的时候,他们每天可以赚到 12 美元─这对于阿里身处达尔富尔最大难民营的两个妻子和 11 个儿子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35 岁的阿里说。“在这里我们可以卖砖。人们需要用它盖房子。” 只要从阿里临时栖身的小屋看看这座城市,就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做土砖生意了。在这个距离华盛顿有关制裁和维和部队的艰难谈判几千英里外的地方,距离好莱坞的拯救达尔富尔名人运动几千英里的地方,苏丹正在逐渐繁荣起来。起重机出现在喀土穆的城市风景之中,推土机的隆隆响声,扰动大地,正在为修建多车道的道路和高层办公大厦而忙碌。 想起现在的苏丹,你的眼前可能会浮现阿拉伯民兵团(janjaweed)在达尔富尔骑着马或骆驼横冲直撞、烧杀劫掠的情景,你也可能会想起在被烈日烤得灼热的土地上浅浅的沙漠墓地和难民营。这些画面已经占据报纸和电视屏幕四年之久了。但是,就在这四年里,有几十亿美元注入了苏丹这个面积与整个西欧差不多的农业国家。这主要归功于新兴的石油工业。在石油价格不断创下新高的同时,石油产量也快速增加;苏丹最主要的客户─中国─对能源的需求也不断增加。 西方国家认为,中国在苏丹的投资可能为达尔富尔大屠杀提供了资金。从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这种想法已经把美国大学校园里的一个小型激进分子组织转变成了最大的撤资力量,当时正是一个类似的运动推动了白人统治在南非的终结。这股政治浪潮来势异常迅猛,以至于如果没有一笔国际交易,它就可能使这个非洲最大国家的繁荣局面对中国这几年的大事─2008 年北京奥运会─造成冲击,压过它的风头。这已经引起了北京和喀土穆的紧张。“他们开始考虑,`这还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撤资活动家和前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非洲事务顾问约翰•普伦德加斯特(John Prendergast)说,“苏丹九个月前已经彻底摆脱了制裁的影响。现在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了。” 当你站在喀土穆国际机场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的是苏丹的繁荣─而不是它的焦虑。这个新航站大楼是几个月前开放的,里面挤满了外国的石油工人和商务顾问。 还有一个投资 5 亿美元的新机场计划于 2011 年建成。 就在机场外面不远的地方,今年新开了一个丰田 SUV 汽车的展厅,就像喀土穆的第一个西方风格的豪华酒店一样,它也是由阿布扎比的 Rotana 酒店集团兴建的。酒店现在的入住率是 75%,大厅是用大理石装饰的,里面摆深色的意大利沙发,入住酒店的客人可以在那里花 5 美元喝一杯卡布奇诺,或者在空调的房间里欣赏大屏幕电视播放的电影。“有许多现金和投资进来。”一天晚上,Rotana 集团执行副总裁伊梅德•伊莱亚斯(Imad Elias)在舞厅的鸡尾酒晚会上说。“我们想呆在像苏丹这样的地方。”在市区,建筑工人正在建造一个更加豪华的酒店。Al Fatih 大楼有 19 层高,外形像一个鼓起了帆的帆船停靠在河畔,开业几个星期以来,已经成了喀土穆最醒目的标志。它简单地模仿了迪拜的标志性建筑阿拉伯塔酒店(Burj Al Arab),体现了喀土穆巨大的野心。酒店的所有者正在为一个耗资 8,000 万美元的酒店的开业做准备,它由利比亚政府出资,于今年 9 月 1 日卡扎菲的革命的周年纪念日开业。 站在饭店的顶层,喀土穆的变化尽收眼底,这个饭店就位于白尼罗河和青尼罗河的交汇处。在街对面,有一座尚未完工的吊桥,将横跨这两条河流。在一大片土地上,一个包括办公楼、别墅和酒店的新经济区正在从图纸变为现实。喀土穆的房地产价格飞涨:工作室每个月的租金是 1,000 美元,比一般苏丹人一年的收入还要高。2005 年,苏丹政府与南部─也就是石油储量最丰富的地方─的非穆斯林反叛军签署了和平协议,结束了长达 21 年的内战,把朱巴市也变成了一个有新机场、酒店和银行的繁荣城市。“比起科威特和开罗,我们还很不发达。”苏丹青年穆杰塔巴•穆罕默德(Mujtaba Muhammed)说。他是参与利比亚酒店建设的建筑工人。“要修建这么多建筑,我会有很多工作机会。” 没人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苏丹曾经是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的避难所,本•拉登就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直到 1996 年苏丹政府迫于美国的压力把他驱逐出去。1993 年,美国国务院宣布苏丹是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1997 年,克林顿总统宣布对苏丹实施制裁,撤出了雪佛龙(Chevron)、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和其他一些美国公司。1998 年,两国的关系降到最低点,那一年美国的战斗机扫射了喀土穆的一个制药工厂,因为美国坚信那是一个基地组织的训练营。苏丹政府常常用那次袭击作为证据,说明西方人生性好斗,而且走强硬路线的伊斯兰政府还把炸弹造成的破坏丝毫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苏丹与南方叛军签署和平协议的目的,是使自己摆脱孤立的处境。政府官员不断把他们的国家描述为和平的灯塔─这让旅游者感到很震惊。“我们有能力解决国家内部的争端,在这方面,我们是非洲和整个世界的典范。”在 6 月份在喀土穆举行的一次会议上,副总统阿里•奥斯曼•塔哈 Ali Osman Taha 这样对非洲各国的情报主管说。但是,达尔富尔危机使重新与西方进行贸易的可能性搁浅了,特别是当美国政府在 2004 年第一次宣布大屠杀为种族屠杀以后,就更是如此了。去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新的制裁法案。今年 5 月底,总统布什和美国财政部又禁止了 31 家苏丹公司加入美国和国际金融体系。其中包括一些石油和电信公司,还有 DAL 集团。DAL 集团是苏丹最大的私人财团,它是可口可乐公司的装瓶商,分销欧洲制造的卡特彼勒(Caterpillar)卡车,旗下的建筑公司正在建设喀土穆最新的经济区。到目前为止,欧盟还没有实施类似的制裁政策。但是,有没有这样的政策,对大部分欧洲公司的高层管理者而言并不重要,他们害怕别人说他们支持恐怖主义政权,所以本身就不愿意在苏丹投资。“对跨国公司来说,苏丹是有破坏性政治影响的。”美国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的非洲事务分析师菲利普•德•庞泰(Philippe de Pontet)说。“声誉风险是任何利益也弥补不了的。” 只要关于达尔富尔大屠杀的报道持续下去,这种情况就不会改变。2003 年,随着地方武装力量很快战胜装备落后的政府军,冲突再次开始。总统奥马尔•哈桑•艾哈迈德•巴希尔还没有完全控制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所以他鼓励达尔富尔的民兵组织去平息这场叛乱。现在,喀土穆表示,它无法制约那些喜欢战争的人。据美国官员说,苏丹政府 7 月份重新开始对达尔富尔空投炸弹。联合国估计有超过 20 万人死亡,240 万人沦为难民。 苏丹政府公布的死亡名单大约是 9,000 人。 在经历了多年的内战和艾哈迈德•巴希尔的强硬统治后,苏丹在由华盛顿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编辑的年度“失败国家”榜单中排在了第一位─排名比伊拉克和津巴布韦这些经历着灾难的国家还靠前。 但是,在某些方面,这个最失败的国家也是很成功的。去年,苏丹的经济增长了 9% 左右,外国投资增加到了 50 亿美元左右,在非洲国家中排在第二位。这种增长主要是石油带动的,石油业的产值在苏丹的 GDP 中占了很大一部分。石油产量也从 2000 年的每天 16 万桶上升到现在的 48 万桶。去年,苏丹从石油出口中获得了 40 亿美元以上的收入─其中 80% 左右来自中国。随着石油涨到每桶 70 美元以上,苏丹人说制裁给西方国家造成的伤害比苏丹还要严重。“美国是输家。”穆罕默德说。他是个建筑工人,正在建设利比亚出资兴建的酒店。“他们给了中国公司一个非常大的机会。” 石油经济的兴旺,也把许多苏丹移民从美国和欧洲吸引回来了,他们的家庭曾经经历过看起来毫无希望的经济状况。在很多时候,你都可以在喀土穆最新潮的咖啡馆 OZone 中看到这样的回流者,这个咖啡馆提供肉桂松饼和冰镇牛奶咖啡。艾哈迈德•巴达维(Ahmed Badawi)是一名苏丹出身的英国经济学家,他去年回到苏丹开办了一家商务和风险咨询公司。两年前,瓦立德•巴比克(Waleed Babiker)辞掉了他在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的工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喀土穆。十年前,他们一家人就是从这里移民到美国的。“我的父母觉得在那里不可能赚到钱。”他说。巴比克现在经营一家旅行社,他相信一旦美国的制裁撤销,苏丹古老的金字塔会吸引很多游客。他最近的一次生意是充当喀土穆的导游,这次旅行为新的咖啡馆、亚洲饭店和 6 月将在喀土穆举行的旨在援助达尔富尔受害者的流行音乐会打响了广告。“我们认为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巴比克说。 在一片繁荣的景象之下,掩盖一个巨大的缺陷:苏丹的财富过分依赖于单一的客户,那就是中国。它也与其他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比如马来西亚的 Petronas 石油公司和印度的 ONGC Videsh 公司,但是这些合作的规模要远远小于与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的合作,后者拥有苏丹最大的石油公司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Greater Nile Petroleum Operating Co.)40% 以上的股份。中国正在不惜一切代价为已经在飞速发展的经济提供更多的动力,为此中国已经与非洲各国签订了数十亿美元的合同,涉及石油、金矿、铜矿和其他矿藏。与西方石油巨头不同,中国还在整个非洲大陆建设了电力网络、电信塔、高速公路和铁路网,以确保自己始终是非洲国家的主要援助者。 苏丹仅仅是非洲的第六大石油生产国,产量远远低于尼日利亚和安哥拉。但是,中国在这里有一个独特的待遇:它不会面对来自美国的雪佛龙石油公司(Chevron)或者壳牌集团(Royal Dutch Shell)的竞争。结果,在这里似乎随处可见中国的影子。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的总部在尼罗河大街上,两侧一边是苏丹原来的英国统治者建造的政府大楼,另一边是一个丘吉尔曾入住过的酒店。确实,中国的存在就像一种新的殖民力量。在酒店大厅里,在 6 月炽热的高温下积满灰尘的圣诞树旁,是一个八英尺长的标语“苏中人民友谊长存”。附近是中国修建的友谊厅会议中心。现在,喀土穆有一所为中国工人的孩子开办的学校,这所学校也开设了一些针对苏丹人的中文课程。 黎明时分,在 Rotana 酒店附近,能看到上百名中国建筑工人走下公共汽车,他们的工作是为苏丹最大的国有石油公司 Sudapet 建造新的总部大楼,每 12 小时一班。每周四晚上,他们中的许多人会聚在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的总部唱卡啦 OK,或者打中国式篮球联赛。紫京中心(Zijing Center)是一个中国旅行社,也是一个超市,那里的商品都是每周一次从北京空运过来的。“我每天大概去机场三次,送中国人去机场或者接那些刚来这里的人。”旅行社社长姜磊(音)说。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计划开通中国到喀土穆的直航航班,姜磊估计,这很快就会实现。 在与美国政客多年冲突后,苏丹的政府官员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我们正在从中国获得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支持。”财政部长祖贝尔•艾哈迈德•哈桑(Elzubair Ahmed Elhassan)6 月的一个深夜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我们两国之间有兄弟般的感情和平等的关系。”当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于 2 月到访时,有几百人在机场跑道的两侧夹道欢迎他的到来,他们还宰杀了一头骆驼以表示对胡锦涛的敬意。虽然胡锦涛承诺拿出 520 万美元救助达尔富尔的难民,但他并没有因为达尔富尔地区的冲突问题指责艾哈迈德•巴希尔。他还取消了苏丹 8,000 万美元的债务,并提供了 1,300 万美元的无息贷款─包括为东道主修建一座新宫殿的款项。 事实上,中国的方方面面正在逐渐渗入到苏丹。6 月,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获得了一项 20 年期的近海钻探特许权。2004 年,中国投资 14 亿美元铺设了一条从苏丹南部的油田直通红海岸边苏丹港口的输油管道,总长度为 1,000 英里,在港口还有一个中国新建的石油提炼厂。中国最大的工程是位于喀土穆北部耗资 20 亿美元的麦罗维大坝,明年夏天将正式投入使用,届时苏丹的电力供应将比现在翻一番还要多。从首都驱车向市郊走一个小时,有一个提炼厂,是 1998 年中国工人建造的苏丹和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的合资企业。它耸立在一片干旱的平原上,被骆驼和砖土修建的城镇包围,每天能生产大约 10 万桶液化气和气体燃料。工厂里面的标志使用的是中文,到处都是穿蓝色工装的中国工人。“我们同苏丹的关系非常牢固。”提炼厂的技术经理赵玉军 音 说。“而且,现在的苏丹正在逐渐崛起,我们很高兴能帮上忙。” 尽管说了所有这些关于友谊的话,官员们承认他们愿意放弃与中国的感情,去换取西方国家的支持。“并不是我们选择向东方求助的。”苏丹能源和矿产部副秘书长哈迈德•尼罗(Hamed Elneel Abdel Gadeir)说。“但是当我们向西方看时,所有的门都关上了。”尽管中国非常慷慨,在政治上也很忠诚,但苏丹还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用石油分析专家和政府官员的话说,由于设备不完善,石油产业的经营还远远低于产能水平。“美国有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还有大量专家和丰富的经验。”前驻华盛顿大使、执政党领袖马赫迪•伊卜拉欣(Mahdi Ibrahim)说。能源部顾问巴希尔•巴达维 Bashir Badawi 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美国的雪佛龙公司担任地质学家,他认为如果没有经济制裁,石油产量会剧增。“在八到十年内,我们的日产量将达到 300 万桶,”他说。“如果美国不撤销制裁,那么产量最终只会越来越少。” 制裁也在其他小的方面产生了负面影响。在苏丹只能使用现金,这里没有信用卡或者 ATM 机。由于没有人可以合法进口美国商品,因此企业不得不通过第三国以高价偷偷进口美国产品。 由于达尔富尔的骚乱,情况的改变非常缓慢。去年,美国 13 个州通过了撤资法案,誓言抛售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这个公司的母公司正是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上个月,富达投资集团(Fidelity Invstments)出售了其持有的大部分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价值数十亿美元。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除了中国政府以外的第二大投资者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则在 5 月份经受住了股东要求撤资的挑战。 这次运动对中国的打击非常大,同时也波及到了喀土穆。中国石油物流公司驻苏丹的经理刘武国 音 坐在紫京旅行社里说,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担心政治问题会破坏北京奥运会。“请不要把奥运会与政治联系到一起。”他说。“这对我们是一次绝好的机会。直到现在,世界还仅仅是从我们的产品了解中国的。” 中国正在努力控制这种损害。它派遣了一名特使到苏丹,劝说艾哈迈德•巴希尔同意让国际维和部队进驻达尔富尔─这是西方谈判人员的底线。在干脆地拒绝这个提议几个月后,艾哈迈德•巴希尔最终同意了中国的提议。 仅仅通过撤资可能并不足以结束达尔富尔地区的杀戮,让数百万难民返回家园。这可能需要长期的谈判和几千名联合国维和士兵。但是,如果和平来临,美国的制裁也取消了,苏丹最终会向西方国家的企业敞开。苏丹的政府官员说,他们急切地盼望那一天的到来。在喀土穆河畔烧制砖块的达尔富尔难民亚当•易布拉欣•阿里说,他和孩子们也有他们的计划。“只要和平到来,”他说,“我们就会回到在达尔富尔的家。”在那之前,他只能听响彻整个首都的推土机建桥筑楼的隆隆声。 译者:廉晓红 相关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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