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展览之“死”

    

    最近几年艺博会成为一种潮流，全球范围都是。这是非常好的事，即在专业层面刺激艺术市场的流通，也潜移默化的教育更多的艺术爱好者。但在这些热热闹闹的集会里，我却发现自己正在花费越来越少的时间在看作品上，嘈杂的背景和混乱的视觉环境让人无法思考。反而和艺术家、画廊商，以及随机观众的攀谈给我带来灵感，更加有趣。观察“观展关系”，即来到艺博会的不同人群是怎样看展览的，也非常有趣。请大家回想一下，自己参加过艺术展览吗？是怎么参观的？最终又是什么感受呢？通常，我会粗略记下所有感到兴趣的作品，如果是陌生画廊就留下联系方式或网站，听听销售的介绍，询问价格，也随便和身边陌生人打听一下他们的看法。一天结束回到酒店后，真正的学习研究才开始，看感兴趣艺术家更多的作品是必须的，优秀的艺术家不能只有几幅讨喜的作品或一个成功的系列，要具备稳定成长、反思自己的能力。大多情况下，光这一样就会筛掉80%以上的备选者。最终我才能筛选出依然值得关注的艺术家和作品，寄望专门探访画廊时再安安静静地感受作品实物传递的信息与情感。糟糕的展览和优秀的展览教会了我同样多的东西。我尤其羡慕在画廊里会对陌生人直言不讳地说出对正在看的东西想法的人。我常偷听他们的交谈，然后顿时我就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艺术展览有种微妙的“脱离现实”感，人们可以在那里进行集体心理的交流，而且是关于一些平时不会思考的非常深刻、抽象的问题。

    北京比中国其它地方有更多的画廊，但现在不像以前每周都有各种各样的展览发生了。信息技术让所有领域都改变得很快，链接更紧密。艺术界在迅速伸展，同时在每个地方，任何时区都在进行全球连线的艺术品交易。其中通过上门观展而售出作品的比例在明显减少。作品可以借助艺博会、拍卖会、各种私人活动、商业活动，以及网站，社交媒体，甚至是各种手机终端上的信息平台售出。艺术，画廊和美术馆里的艺术展览，是全球“沃尔玛化”和“阿里巴巴化”车轮碾轧的重点受难者。在像我这样的保守派还不能适应上网站购买艺术品的时候，许多画廊商已经承认，成长迅速的一部分买家群体是从来不曾踏足他们实体展示空间的。

    负责任的艺术家和画廊商依旧对创作好的展览充满热情，然而越来越少的人会真正地去体会、思考这些展览。全球艺术界都面临同样的情况。纽约切尔西区的画廊群最近空空荡荡，有点认不出7、8年前这里曾经是全球艺术行业最有活力的风向标，更不用说跟30年前比，这里简直是全球当代艺术家聚集的天堂。伦敦和柏林一些学术性强，研究功底扎实的画廊和艺术商业机构近几年也是陆续关掉展示空间，只保留办公。许多批评人和艺术记者曾经废寝忘食、兴致勃勃地为全球各地好展览奔走，激烈讨论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过去一年，我深刻感到身边那些充满热情和理想，对展览不感到厌倦的朋友们出现了精疲力尽的感觉。这不禁让人有点沮丧。藏家朋友安慰我，“这有什么不好吗？反正艺术展览和画廊也是一门生意，目的就是卖东西。人们更容易接收到信息，随时随地通过手机看大量作品，商家也节省了成本。”

    我确实无法反驳。画廊没人了，艺博会大家走马观花，手机成了藏家24小时的贴身顾问，但是通过各种媒介的销售似乎没有削减，只是换了新的模式和周期。但我担心我对艺术的认知，以及由观看艺术作品而产生的对自我的认知将会萎缩。人们交换想法少了，关于一些“美”的标准的探讨也更少了，到处讨论的都是价格，价格，价格，和混乱不堪的审美取向。专业策展人和独立批评家在逐渐消失，太少人在意我们承担着为后代写史的责任，更少人会为了艺术的标准而去和亿万富翁作对。

    在现场观看一件艺术品与在网络上观看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艺术品制作者与艺术家之间也有一定的区别——这是事实。当我在艺博会或是画廊里闲逛时，我能看到许多的艺术品制作者。艺术也不仅仅是关于你在艺博会或是在文献展上看到的那些东西的。每个营销者都试图找到”最创新“的艺术家，而他们自己也在尝试能够想出一些富有创造力、因而能够卖得出去的作品理念和解决方式。事实上，艺术界正是在这样吞噬自己。

    如今有如此多的艺术品通过网络或是艺博会的平台出售，这种情况对有些特别能够赚钱和适应市场的艺术家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但这样的艺术只会作为商业而存在，不会为交谈或研究而存在。艺术家最好在加入这场游戏之前先想清楚如何定位自己。拍卖行纷纷开办画廊已有几年了，在新的游戏中扮演“年轻艺术家与年轻藏家、新晋买家之间的桥梁”，给藏家更多元化的选择，提供更多拍卖时间之余的服务——潜台词即“我们撇开了经销商，买的更便宜，以后还有出售渠道。大家来投资吧！”这种方式售出的作品只存在于收藏家的圈子里。其他的艺术家、批评人不会有机会接触它们。藏家也知道拍卖行是比画廊更强力的商业机构，更不承担学术责任，自然而然对这里看到的”商品“更大成分是进行投资和价格思考。太多的买家直接把他们买到的东西囤积起来等待转售。

    当然所有的买家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和喜好，将他们的钱花在自己的品味上的权利。但似乎如今那些掌握着大部分金钱的人是唯一掌握着话语权的人。这是错误的。中国收藏家们则更明显不仅对收藏作品感兴趣，更多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藏品来获得关注和肯定，被赞美，甚至被人们集中精力地服务和研究——同时要花最少的钱，并且再通过艺术品挣大钱。

    这世界上90%以上的人都不关心艺术展览。绝大多数公众无法理解艺术是在作为一种“语言”传递信息，更难感到好奇，欣赏它，传播它。大众希望艺术能够容易掌握、效果强烈而又便宜。画廊、美术馆、公共艺术空间体验的重要性在下降，这和教育、社会文化意识的关联是个更大的话题。但我相信，在广大的社会文化层面，而不仅仅是狭窄的艺术圈，如何把艺术这门“语言”以合适的方式讲出来会是越来越有趣，越来越被关注的一件事。看展览并没有真的“死了”。在全球，它是在“新生”。在中国，它刚刚“觉醒”。（财富中文网）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