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要发生的事故”

    要炸掉一个海上油井并不容易，需要一连串的过失——有大有小，有人为的和机械的，也有个人的和组织的——不可思议地汇集在一起。工业事故调查领域有一个经典比喻——瑞士奶酪。一个错误就是一片奶酪上的一个洞，只有当错误叠加，并且排列得恰到好处，才会导致灾难性后果。

    专家将花多年的时间讨论确切的原因。马孔多爆炸已经成为美国历史上被研究最多的工业事故之一，政府机构、美国工程科学院、三家相关公司和一个总统特别委员会已经至少做了9次调查。总统委员会在今年1月11日发布了一份长达380页的报告。正考虑犯罪起诉的司法部已经对BP公司、钻井运营商越洋（Transocean）等公司提出了民事诉讼。原告律师代表所有各方，从深水地平线号死者家属到佛罗里达一半空置的汽车旅馆，提交了350份诉状。罚款和索赔金额将以10亿美元计。

    但是，比找出责任人更加重要的，是了解灾难发生的原因，并确保今后不再发生。《财富》调查显示，这一灾难是长期形成的，领导人的精力消耗在多年的并购增长和一次次成功的削减成本上，再加上公司崇尚冒险文化，最终导致了这一后果。

    在深水地平线号出事前十年，BP已经发生过一系列严重事故。每次出事，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都发誓，要避免未来再次发生灾难。2000年，在一连串火灾和设备故障之后，首席执行官约翰·布朗（John Browne）宣布计划“更新我们的安全承诺”。2005年，BP的得克萨斯城炼油厂发生猛烈爆炸，导致15人死亡，布朗又发誓，要对事故查个“水落石出”，纠正一切安全问题。2007年，唐熙华（Tony Hayward）接过布朗留下的烂摊子，承诺要“像激光一样”聚焦安全事务，结果在他的监管下，发生了史上最严重的石油外溢事件。

    唐熙华本是地质学家，迅速升到高管位置，曾被人称为“不粘锅托尼”（Teflon Tony）。《财富》的调查揭示了唐熙华如何悲剧般地未达成安全目标。BP尽管努力改变，但并未纠正其安全措施中的潜在缺陷，这些缺陷导致了从前的那些灾难性事故，包括得克萨斯城炼油厂爆炸。也许最重要的原因是：强调个人安全（比如减少打滑和跌倒），而不是强调流程安全（避免致命爆炸）。初听起来，这似乎是字面上的差别，但它造成了深刻的后果。

    试想，BP严格禁止员工使用没有盖子的咖啡杯，却没有执行“负压力测试”的标准程序，这可是避免油井爆炸的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如果正确执行，这一测试有可能拯救深水地平线号。

    《财富》从一份之前从未报告过、日期标为2008年12月的战略文件中得知，BP公司的高管的确警告过，墨西哥湾的工艺安全存在严重“缺陷”。文件称，“工程师和一线操作人员显然没有完全理解工艺安全方面的重大危险和风险。意识淡薄将导致错过事先采取行动和事后采取对策的时机，两者都会增加和促成与工艺安全相关的事故的可能性与严重性。”这份文件要求加强“重大危险意识”。

    但公司没有做到。麻省理工学院工业安全专家南茜·勒弗森（Nancy Leveson）说：“他们的安全措施没做对。”在公司炼油厂爆炸后，勒弗森曾在一个调查BP公司安全做法的专家小组任职。后来，她给BP高管上过安全课，还曾为调查深水地平线号灾难的总统专家组提供咨询。她说：“他们制定了许多标准，其中很多不好，很多不起作用。”她透露，BP的安全措施让她感到非常棘手，她在2010年对同事说：“他们迟早要出事。”

深水地平线号的历史

    站在深水地平线号的钢甲板上，你容易忘记它是一条船，即便是海上出现暴风骤雨，它的电脑定位系统也能让它几乎纹丝不动。深水地平线号有多种功能：它当然是一个钻井，还是直升机场，一座漂浮的旅馆。但归根到底，它是一艘很大的船。

    它诞生在地球的另一端——韩国现代公司（Hyundai）的一家造船厂，沉没时9岁。诞生之初，它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船，让它的最初拥有者R&B Falcon公司破费了3.65亿美元，有四根大方柱，立在水下的一对趸船之上。水下的船体承载着2.8万吨重的钻井设备。把这个钢铁庞然大物立在钻井的方塔上——由意大利的Fagioli公司建成——创下了起重纪录。

    与同类船只相比，深水地平线号是一座移动的宫殿。它可以住160人，有电影室、健身房、桑拿房、吸烟室，甚至还提供仆人服务。宿舍里都铺有地毯，安装了互联网接口和卫星电视。食堂24小时营业，遇到周日超级碗比赛，这里会是聚在一起看球的好地方，有厨师给人们端上墨西哥玉米片和辣鸡翅。

    深水地平线号的首航从韩国出发，以三到四节的速度——相当于慢走——向西南航行，至南非的开普敦港靠岸，更换船员。然后，向西方行进，横穿大西洋，最终于2001年7月抵达位于墨西哥湾的得克萨斯州弗里波特港。随后，它离开港口，再也未曾返回，也没有离开过墨西哥湾。当时，R&B Falcon不复存在，被深水先驱越洋公司所吞并。该公司的名义总部在瑞士。它成了深水地平线号的新主人。那家签约使用深水地平线号的Vastar Resources公司（总部位于休斯顿的勘探公司）有什么背景？它早被BP收购了。